第50章(1 / 2)
那小姐娇滴滴地说:“世子有礼。”
晏决明礼貌地笑笑,坐下了。
胡瑞抬手轻拍两下,栈道外走来数个侍女,端着各色珍馐,流水一般奉到桌面上。胡品之矜持道:“世子见谅,随便用些吧。”
三人身旁都留了位侍女布菜,席间安静无声,极有礼节。
程荀站在胡婉娘身后,全程乖顺地低着头。春日暖风从湖面吹来,轻轻吹开四周的纱绢,蹭在她后背上,留下些暧昧痒意。
那位宁远侯世子进来后还未曾开口说过话,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物惹得胡瑞如此在意,便悄悄掀起眼皮,向席面上望去。
丫鬟布菜的身影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从那偶尔错开的衣衫缝隙中,稍微窥视。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那手轻轻托起桌上的酒盏,莹润的指尖与天青色的瓷杯相触,抬起消失片刻后,又落了下来。指尖沾上了一点酒液,一滴酒顺着指尖落下。
不知为何,程荀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好似流过一滴酒,有些痒痒的。
再抬眼看,是那人的光洁颀长的脖颈。薄薄一层皮肤下,隐约可见筋络的线条。最引人人注意的是那微微浮动的喉结,突出皮肤显出轮廓,却全然不显狰狞。
看着那喉结上下滚动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奇怪,为何自己会观察得如此细致?
心中有些躁动不平,她还没厘清思绪,胡品之突然开口:“撤下吧。”
三人已经用完膳,侍女行云流水般撤下碗碟,又奉上茶水,似是铁了心要将客人留在这亭台。
程荀心中忍不住发笑。这胡品之为了胡婉娘的梦中郎君,可下了不小的功夫,连脸面都快搭进去了。
她忍不住又抬眼望去,这回终于看见了那人的脸。
她的身子僵在原地。
好似破开鸿蒙,人间初生的第一声啼鸣。
眼前的一切不断旋转扭曲,这一刻万物停滞、却又飞速穿行,一种她无法描述的失重感将她轻轻托起,然后她如同一片枯叶,被丢进那无端绚烂的隧道中去。
她不断下坠,在灭顶的晕眩中努力抓住身边飞逝而过的光亮碎片。
第一片是四台山的渺渺烟霞,
第二片是破庙里随光飞舞的尘埃,
第三片是射向头顶白鹭的箭羽,
第四片是芦花荡里满船荷香,
第五片是火海中龟裂的菩萨泥像,
第六片是竹林中小小的无名坟茔。
而她轰然落地。
尘满面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吗?
程荀心中一片空茫。
巨大的轰鸣声中, 她好似又掉进了那个梦境。
她奔跑在黑色的原野之上。疾风冻雨打在她脸上,浑身都沾上荒原的雾与泥。她说不清为何而跑,可心中有个声音告诫她,不要回头, 不要停下。
可现在她停下了。
她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轮廓更加锋利, 身姿更加挺拔。着锦袍、佩瑶瑜, 席间推杯换盏, 举手投足洒脱自如、游刃有余。
而那个永远定格在十三岁的程六出,寡言冷淡性子刚硬,一件葛衣缝缝补补穿两三年,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副劳力。
这真的是他吗?
她疑心自己终于疯了, 才会将一个远在天边的王孙公子错认成程六出。可那双丹凤眼, 那鼻梁上的一点小痣,甚至眉尾浅浅的一道疤,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喊,他是程六出。
好荒唐。程六出还活着。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坍塌的天幕, 将她压垮在地。
“玉竹, 将那云子拿过来。”
胡婉娘的声音遥遥传来,程荀大脑还未曾反应过来,可经年的身体记忆让她反射性地躬腰, 从身后的矮桌上端起托盘,埋头走到主子身旁跪下,恭敬地将礼盒双手奉上。
几道视线落在她手上, 她不敢抬头。
“前些日子我得了副云子, 光泽柔润、手感极佳。只是婉娘棋艺不精, 不若赠与世子,免得放在我这暴殄天物了。”胡婉娘放低姿态, 娇弱地示好。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云子我收下不合适。”这是他进入亭台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是他。
审判终于落下,她好似置身万丈冰河之下,寒冰从七窍涌入五脏六腑,她在无尽的窒息中不断下坠。
她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盒中的云子碰撞出脆响。三人看过来,胡婉娘语气不佳:“怎么拿点东西都拿不好?要是碎了可没第二副。”
程荀蓦地想起多年前跪在胡婉娘面前认主的场景。明明早已习惯做个丫鬟,可这一刻,那早已尘封在记忆中的耻辱和自我矮化,像一记巴掌,再次狠狠扇在她脸上,竟比那天还疼。
她的脸涨得发麻,眼角也逐渐潮热。她听见自己声如蚊蝇地嚅嗫道:“奴婢知错。”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