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15节(2 / 2)
春日晴好,透窗枝上停着梳羽的翠鸟。
杨婉搁笔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趴在窗上,拿包在绢子里的坚果子去喂鸟。
发现邓瑛在看她的时候,便托着脸笑。
“你们接着讲,我今天要写的东西写完了。”
阉童只有七八岁,到不至于误会他们的关系。
转身向杨婉作了个揖:“女使写的东西奴婢看不懂。”
说完,又看向邓瑛,“先生能看懂吗?”
邓瑛笑着摇头。
“我这是鬼画符,你可不要学,好好跟着你们先生,他讲的才是大智慧。”
阉童听了冲杨婉点了点头,又道:“先生,奴婢娘亲说,阉人都是苦命的人,我家里穷,不把我卖给官中,弟弟们都活不下来。家里人别说念书,就连字儿也不认识,先生您也和我们一样,为什么您的学识这样好?”
杨婉听他说完,站起身几步走到那阉童面前,轻轻地提溜起他的鼻子。
“嘿,你这个小娃娃,夸人都不会夸。”
那孩子扭动着身子,“您不要捏我鼻子,都说尚仪局的女使姐姐们,个个都是最知礼的,您怎么……”
“你说啥?”
杨婉被他说得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
邓瑛笑着合上书,“你也有说不过人的时候。”
杨婉丢开手,抱着手臂站起身,低头对邓瑛道:“他小,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邓瑛捧了一把坚果子递给阉童,笑着应他将才的问题,“先生以前是读书人。”
那孩子得了果子,欢天喜地藏到袖子里,抬头又问他,“读书人为什么要跟我们一样做宫里的奴婢。”
“因为先生犯了错。”
“哦……”
阉童的目光忽然黯淡。
邓瑛抬起手臂,把书推给他,“去吧,记得温明日的书。”
“知道了先生。”
杨婉看着那孩子离开时,不留意落在地上的坚果,抿了抿唇。
“为什么要对他实说啊。”
邓瑛起身走到门前,弯腰把那几个果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
淡青的宫服席地,那只带着伤疤的手,又一次露在杨婉眼前。
他捡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孩子跑远的地方,看似随意地说道:“他们总会知道的。”
“他们知道以后,反而不会当你是自己人。”
“为何?”
“……”
这是一个关于明朝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身份立场对立的研究。
身处局中邓瑛不可能跳脱出来理解这个问题。杨婉觉得,如果直白地告诉他,简直就是精神凌迟。
于是抿着嘴唇没再往下说,走到窗边重新坐下。
谁知刚一坐下,就听到内书房外的场院里传来沉闷的杖声。
她正要推窗看,却听邓瑛对她道:“过来,杨婉。”
仰见春台(八)
杨婉的手指已经攀上了窗栓,听见邓瑛的声音又悻悻地握了回来。
她回过头问邓瑛:“是怎么回事。”
邓瑛抬头看了一眼窗纱,只道:“先过来。”
杨婉起身走回邓瑛身边,人还是忍不住朝外面张望,“这是在打人?”
“嗯。”
邓瑛随手翻开一册书,把自己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不要出去,等他们了结。”
杨婉点了点头,没再莽撞出声,理袖在邓瑛身旁坐下,凝神细听。
春日午后,翠绿的鸟羽在日光下轻轻地颤抖,所有的庭影都对晴日有一种温柔的自觉性。
四下万籁哑寂,就连杖声下都听不到受刑人惨烈的痛呼。
但杨婉和邓瑛皆明白,这是因为受刑的人被堵了嘴。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对奴婢的惩戒,这是处死的杖刑。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外面的惨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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