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国境的这边和那边(3 / 4)
括眼前这些“劣等”、“愚顽”的民族;如果现在给他们一支军队,他们完全有可能有殖民者的八面威风。
在富人面前套近乎和讲团结,然后在穷人面前摆架子和分高下,这当然没有什么难的。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民族主义,所谓民族主义只能指称那些居然对抗现代文明潮流的行为,那些居然冲着西方发达国家闹别扭的行为,包括挨了导弹以后跑到人家大使馆前示威的行为——似乎民族主义的示威比自由主义的导弹更加危险。不难理解,“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的二元对立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近年来学界风行一时的“启蒙”与“救亡”二元对立也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似乎“救亡”曾耽误了“启蒙”,而“启蒙”就一定得忌言“救亡”。我不能说这种叙事纯属阴谋搅局,也愿意相信这种叙事有一定的有效范围。但面对这些艰难的概念工程,我更愿意听一听越南的笑话。这个笑话是说青年们在抗议美国入侵的时候高呼口号:“美国佬滚回去!”但接下来的一句是:“把我们也捎上!”
这一显然出自虚构的政治笑话得以流传,当然是因为它揭破了发展中国家很多人的真实心态,揭破了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暗中转换——它们看似两个面孔而实则一个主义,常常在很多人那里兼备于一身。于是这些人时而是悲愤的民族主义者,这是因为他们觉得美国(或其他国家)正妨碍他们过上好日子;时而又是热情的自由主义者,这是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跟随美国(或者其他国家)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既恨美国又爱美国,通常的情况是:这种恨由爱来“启蒙”(美国幸福我们也得幸福,美国称霸我们也得称霸);这种爱也总是由恨的“救亡”来实现(不扳倒美国我们如何能成为下一个美国?或者与美国平起平坐?)。他们常常被自己的影子吓一大跳,对自由主义或民族主义愤愤然鸣鼓而攻。
这样说,并不是说所有的民族主义都与自由主义有瓜葛。历史上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作为“发展”、“进步”的不同方式,都采用了民族国家这种政治载体和利益单元,都得借重军队守土、法院治罪、央行发钞、海关截私等一切利益自保手段,都难免民族主义情绪的潮起潮落。在这里,发展主义的强国梦想在带来经济繁荣和政治改良一类成果的同时,也常常带来邻国深感不安和痛苦的对外扩张——这与民族国家合理的自尊、自利、自卫常常只有半步之遥。同样的道理,这种发展主义的强国梦想,也可以有一种延伸和改头换面,比如给民族国家主义装配上地区主义和全球主义的缓冲器或者放大器,带来“大东亚共荣”以及“印度支那革命”之类的实践教训。
来自美国的德里克先生在听白永瑞发言的时候,给我递了一张纸条,上面抄录了一首中国流行歌:“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这首歌当然可以证明中国人并不缺乏一般意义的亚洲意识,尤其是考虑到这首歌出现在一九八九年后中国遭到西方发达国家统一制裁之际,当时的中国人更容易想起同洲伙伴。我对他说,我并不担心中国人没有“亚洲”。在我看来,只要中国在现代化的道路上一旦与美国、欧洲发生利益冲突,中国人的亚洲意识肯定会很快升温,国土上没有美国军队驻扎的中国难道不会比日本、韩国更容易“亚洲”一些?何况“儒家文明经济圈”一类说法早已层出不穷,正在成为很多中国人重构“亚洲”的各种心理草图。我的问题是:中国人有了“亚洲”又怎么样?中国人会有一种什么样的亚洲意识?换一句话说: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亚洲人怎样才能培育一种健康的亚洲意识、亦即敬己敬人、乐己乐人、利己利人的亚洲意识?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才不得不回顾“个人利益最大化”这一自由主义的核心观念。如果这一现代性经典信条已不可动摇,那么接下去,“本国利益优先”或“本洲利益优先”的配套逻辑只能顺理成章。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凭什么来防止各种政治构架(无论是国家的、地区的还是全球的)不再成为利己伤人之器?
以集团利益为标榜,在很多情况下常是虚伪之辞。稍稍了解一点现实就可以知道,源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民族主义一定是反民族的——只要看看某些“爱国英雄”正在把巨款存入西方的银行,正在通过西方客户把子女送出国,正在对国内弱势族群权益受损以及生态环境恶化麻木不仁,就可以知道这种主义之下的“民族”名不符实。源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全球主义也一定是反全球的——只要看看某些高扬全球主义的跨国公司正在用产业和资本的频繁快速转移,加剧西方发达国家的工人失业,制造新兴国家的经济危机和崩溃,正在进一步扩大全球的地域贫富差距和阶层贫富差距,就可知道这种“全球化”只是全球少数人的下一盘好菜。因此,重构亚洲与其说是一个地缘政治和地缘文化的问题,毋宁说首先是一个价值检讨的问题,甚至是清理个人生活态度的问题。也就是说,为了重构一个美好的亚洲,与其说我们需要急急地讨论亚洲的特点、亚洲的传统、亚洲的什么文化优势或所谓经济潜力,毋宁说我们首先更需要回到个人的内心,追问自己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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