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国境的这边和那边(4 / 4)
其中的利欲煎熬。葡萄牙作家佩索阿曾这样说:“如果一个人真正敏感而且有正确的理由,感到要关切世界的邪恶和非义,那么他自然要在这些东西最先显现并且最接近根源的地方,来寻求对它们的纠正,他将要发现,这个地方就是他自己的存在。这个纠正的任务将耗费他整整一生的时光。”
我想,德里克和白永瑞两位先生倡导的“批评的地区主义”(criticalregionalis)也许包含了这种广义的自省态度。
英国哲学家罗素在很早以前就期待过“世界政府”。这种期待在当时还是诗意的预言,在眼下却已成为现实需要的施工方案。作为一个历史特定阶段的产物,民族国家的疆界显然只便于对土地、矿山、港口的控制,当人类的经济活动更多时候表现为一种电子符号的时候,当人类的生存威胁也来自废气的飘散以及臭氧层破坏的时候,这种疆界无疑正在变得力不从心和陈旧过时,至少已经不够用。全球化的经济需要全球化的控制,正如旧时的经济需要民族国家。各种“超国家”的地区政府或全球政府势不可缺,其出现大概只是迟早问题。作为同一过程的另一面,各种“亚国家”的地方主体也必将千奇百异——“一国两制”已启示了这种自治多样化的方向。这样一个由民族国家演变为全球多层次复合管理结构的过程,当然是政治家和政治学家的业务,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我就不操这份心吧。我只是对这一过程中的价值脉跳稍有兴趣,比如白永瑞由“东亚共同体”言及对韩国境内非法移民深表同情的时候,言及狭隘韩国利益应让位于宽阔亚洲情怀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温暖,并正是循着这一线温暖进入了他的理论。
“东亚”意味着东亚人共同惦记着散布各地的中国非法移民,惦记着日本的地震和酸雨,惦记着朝鲜的饥饿和韩国的币值,惦记着俄罗斯远东的森林和狩猎人的歌谣……带着这种东亚的温暖回国,我在机场候机厅看到电视里中国五十周年庆典的游行场面。美国n对这一庆典的报道照例不会太多,除了给漂亮的红衣女兵较多性感镜头,反复展示的是中国df-31远程导弹通过天安门广场。记者和客座评论员的声音一次次出现:“这是可以打到美国的导弹……”“这是可以打到美国的导弹……”“这是可以打到美……”而中央电视台四频道则在播放观众们的兴奋之态,至少有不下三个中国人在受访时冲着镜头断言:“下一个世纪一定是我们中国人的世纪!”
这两种电视节目真是很有意思的对比。美国人的戒意当然可以理解,因为导弹毕竟不是一瓶瓶巨型的茅台酒。中国人的自豪当然也可以理解,在积弱几个世纪之后,一个民族的复兴前景无法不令人激动。但仅仅这样就够了么?美国人如果不能把中国的成就看成是全人类的成就,如果不能由衷地为之喜悦和欣慰,这样的美国人是不是让人遗憾?中国人如果只是想开创一个“中国人的世纪”,而无意让这一个世纪也成为希腊人的世纪、越南人的世纪、印度人的世纪、南非人的世纪、巴西人的世纪以及——美国人的世纪,这样的中国人是不是让人恐惧?
在境外观看有关中国的电视,每个人大概都会有别样的感受。
1999年10月
最初发表于1999年《天涯》杂志,已译成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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